............ ..........................1 王 隆 升 華梵大學中國文學系 lu.lut@msa.hinet.net ...... ...................................................... .......................................................... .......................................................... .......................................................... .......................................................... .......................................................... .......................................................... ................................ .......................................... 1 ...................................................................... ........................................................................ .................. 2 .................................................... 3 ......................................2006..5..27.................... ......................2006..7.... 4 ........................................................................ ............................................2007..10..24....26.... .......... 文學是人生的一種形式，亦是人生體驗的延伸；文學作品之 所以使人感動與永恆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作家以深刻而飽含的態 度，對於生命記憶與經驗累積，進行書寫。 對於一個哲學家而言，當吟詩賦詞已成為生活的一部份，且 面對滄桑巨變、有著無可告語的感賦，造成文人的失落感，一種 生命力的呼喚便流向詩詞。 作為抒情主體的詞人，其生命遭際與性情學養之間，有極大 關係。以溫庭筠為主的花間詞人，作品多屬應歌之作，男子而為 閨音，兒女氣多，表現的多是除了抒情主體之外的他人世界。到 了馮延巳、李煜之際，詞的內容已經逐漸擴大，也開始走向自我， 對於自身的生命感受，融於詞作之中，詞也因為主體性的萌生與 高揚，成為有我之詞。因而，一闋具有自我生命感的創作，一方 面是緣事而書，有感而作；另一方面，也能從中領略作者的情感 是否具有托寓比興的意義，進而認識詞人的情操。 作為一個在文化建構中希冀奮飛的學者，勞思光先生2的人生 體驗，無疑是豐富的；同時，勞氏在學術情節之外，猶有文學的 殿堂可入。筆者曾撰寫〈文化人的情意與詞心──論韋齋詞的生 命情境與懷抱〉3、〈試論韋齋詞的生命情懷──以感傷為基調的 呈現〉4等論文，探討勞氏的詞作，指出其作品時而有憂憤之氣， 5 ........................................................................ 6 .............................................................................. ........2000..7......253.. 時而有溫婉之情，或有時意緒跌宕，或有時風調閒雅；同時，展 現的氣度與胸襟、自我期許與社會關涉意義，亦十分深刻。 本文擬進一步從文化心靈5、才識學養等面向，探討勞氏韋齋 詞的意義。 .......................... .................. 詩歌是掌握世界的一種方式，當面對自然景物，以詩歌方式 呈現，必然是被主體世界所認識的事物，以感受為基礎，強調內 心世界的表現，注重主觀情意的抒發。 雖然曹丕《典論•論文》說「詩賦欲麗」，將詩歌界定為表 現華美的文類，而陸機《文賦》說：「詩緣情而綺靡。」提出對 於文學基本特徵的認識，建立「詩緣情」的文學觀念；然而，緣 情只是言志理論在發展過程中的因著歷史時空的條件而發展的， 因而可以說「在情志一體的角度，陸機的『緣情』說仍是在『言 志』的系統下，只是突顯情感因素在詩歌中的重大意義而已。」6 況且，陸機在言情（「信情貌之不差，故每變而在顏。思涉樂其 必笑，方言哀而已歎。」）與言志（「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 芳春，心懍懍以懷霜，志眇眇而臨雲。」）或言志並舉（「佇中 區以玄覽，頤情志於典墳。」）的使用上，都是指向人的思想感 情，在意義上都是相近的。因此，表現在詩歌中的，不是以道理 服人，而是以情動人。 7 ........................................................................ .............................................. 由此看來，詩歌所謂的美感或情志，實是來自於真摯的情懷。 而真誠的情懷，即是出自於肺腑。明代薛宣的《讀書錄》云：「凡 詩人出於真情則工，昔人所謂出於肺腑者也。……凡作詩文皆以 真情為主。」而葉燮《原詩•內篇》說：「詩者，詩人之胸襟也。 有胸襟，然後能載其性情智慧、聰明才辨以出，隨遇發生，隨生 即盛。……有是胸襟以為基，而後可以為詩文。……故每詩以人 見，人又以詩見。……（杜甫）其詩隨所遇之人之境之事之物， 無處不發其思君王、憂禍亂、悲時日、念朋友、悼古人、懷遠道， 凡歡愉、憂愁、離合、今昔之感，一一觸類而起，因遇得題，因 題達情，因情敷句，皆因甫有其胸襟以為基。」強調作者之情感 與作品之情感是一致的；如果說才、膽、識、力是與創作直接相 關的審美心理品格、寫作的題材元素是創作的誘發與內涵，「胸 襟」就是間接作用的倫理品格。因此，如果沒有人品的支撐，審 美品格也就成了無根之木。因而葉燮稱胸襟為作詩之基礎，是性 情智慧與心靈品格之載體，換句話說，一個真摯剴切的創作，都 是由才、膽、識、力的抒發，最終會體現創作者的人品風格。7 誠然，在時空背景中，文學作者會因為時代環境的影響而於 作品中有群體意識的表現，然而，真正影響作品的風格或表現手 法、內涵，仍是存在人生理想和價值觀念。因此，時代的文藝氣 氛固然構成某一種基調，但個人的人格心境，更是主宰創作的情 調。這樣的說法，並非是排除時事政局或社會風尚的影響，而是 強調處外與內省兩兩相加的情緒，共同構成騷動心靈的外顯。 8 ................................................................ 9 ....2...... 抑鬱沈痛或喜樂歡愉，都是創作的重要心理態勢，而人文環 境與個體情感對於創作都有深刻之影響；只是，即使是相同遭遇 的作家，因不同的年歲或心理構成，會彰顯不一樣的文化性格。 以魏晉名士竹林七賢為例，面對世局變化因而表現憤世嫉俗的態 度，並且選擇放浪形駭、孤傲任情，這或許是看似痛快而瀟灑的 自覺，但背後所隱藏的卻是過度膨脹自我意識、唯我獨尊的價值 觀。而陶淵明面對世局，以質性純真自然、平淡和諧的心靈，卻 塑造出「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8的詩風，展現風 骨。 而勞氏在詞作中所展現的，正是「一以貫之的生命感──面 對家國大變的靈敏感受，表達知識份子在亂世中對於斲傷文化的 悵憾憂苦，並且透顯哲人的生命襟抱與孤懷」9，讓詞人的經歷與 生命體驗，在語言中結晶，形成一種屬於個人主體生命的意義世 界。 以歌詩合為事而作的意義來看，勞氏的作品具有時代感，更 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歷史的腳步經過曲折，時空早已變異，每 一個不同的時空看似擁有不同的課題，卻又讓人驚心地醒悟：當 權者重蹈覆轍地斲傷文化，無異是精神狀態與道德的沈淪，如果 一個國家民族不斷在進行混亂荒謬的否定與爭鬥中，未來的希望 在哪裡？ 對於勞氏而言，其生命的價值取向，包含著一個身為平凡人 的價值取向──透過自我奮鬥，獲取一個平穩而安定的自由生活 空間；除此之外，亦包含一個不凡文化人的價值取向──關懷民 族歷史的發展與變遷，為困惑與錯亂的時代創造理想價值、尋找 出口。在「困惑」中「清醒」、在「禁錮」中「自由」。 以〈立秋日即事〉：「一天碎葉作秋聲，庭院燈寒夜氣清。 積病易傷年不再，偶閒方悟學無成。人間毀譽看梟嚇，枕上恩仇 聽劍鳴。憐絕飛花頻撲鬢，那堪頑石久忘情。」為例，此詩作於 丁酉（1957）年，先生三十歲。諺語云：「立秋之日涼風至。」 季節變異，先生對景有感，因賦此詩。 大暑之后，時序為立秋。曆書載：「斗指西南維為立秋，陰 意出地始殺萬物，按秋訓示，谷熟也。」從這天始，天高氣爽， 月明風清，氣溫逐漸下降。由於盛夏餘熱未消，秋陽肆虐，故素 有「秋老虎」之稱。《管子》曰：「秋者陰氣始下，故萬物收。」 立秋約在國曆八月七、八日。（案：勞先生生日為農曆8月8日） 即事，即眼前之事物。陶淵明〈癸卯歲始懷古田舍〉詩說： 「雖未量事功，即事多所欣。」後多用為詩題。即事，即是「感 事」，因觸事而有所感。季節嬗變，最易惹人情緒。秋意上心頭， 寒氣亦相侵，製造淒清感受的同時，也讓心情與靈魂斲傷。立秋 之日，佇立的瞬間，人情、自然物色、學問……所有的情狀都集 中地進入先生的心靈卻又發散開來。 首句破空而言說，見秋景、聞秋聲，而感秋意之冷冽慘澹 ──「一天碎葉作秋聲」，既有秋來之「象」，亦有秋近之「神」， 「立秋」的整體意象，就此概括。次句言「庭院燈寒夜氣清」， 庭院的物景，不是先生掌握與著墨的對象，而是追求時間（季節 與晝夜）推移中的「夜」色氣氛，亦構成一個清冷寒寂的意境。 葉落燈寒的遺憾，轉而為「積病易傷年不再」的傷老情緒，啃食 著一個文化人的心靈，對於三十歲的年輕人來說，是巨大的負荷， 也太沉重了！ 生命的天秤，必須取得平衡。「人間毀譽」和「枕上恩仇」 聒噪之音甚囂塵上，如此的文化氛圍是容易引致沮喪情緒的。然 而，光明與黑暗相碰撞的當下，所激起的火花，總是震撼人心。 當傳統的信仰受到質疑與挑戰，是必須有獨當一面的知識分子挺 身而出的。「那堪頑石久忘情」或許是無法放下的迷戀，但卻終 究是不可避免、捨我其誰的勇敢承擔。悲壯而非雄壯、激昂而非 軒昂。老境可歎，然壯志不可磨、理想不可拋，從「偶閒方悟學 無成」的謙卑裡，從「那堪頑石久忘情」的懷抱中，可以看到一 個延續文明火炬的身影。 有時候，生命的課題才是文學表現的根本。將創作片段重疊 的結果，常帶來對於生命清醒的意義。 嘯歌傷懷，寤寐獨語，是文人的生活方式，透顯著出路抉擇 的焦慮。價值世界和現實的遭際難以尋得一處自然的連結點，更 無法獲得心靈的慰藉。 勞氏的詞作重視次第安排的鋪陳，並時而有幽咽之音。在勞 氏心中，應該有兩種力量相互激盪，其中一種力量源自於勞氏本 身對於家國與故園的依戀情懷，另一種力量則是來自外在現實世 界對於勞氏情志無法理解的傷感，因而「沈鬱」、「感傷」成為 勞氏詞作中的普遍風格。 從作品的藝術價值立論，兼及人格之評述，應是探討勞視詞 作之方式。畢竟，作者對於詞作的創發是最主要的動力，若是純 粹對文本進行爬梳，總是無法完全契合作者的想法與安排的意 10 .......................................................................... ........................................................1994..8......29-30.. 義。因此，若以泯除作者個性（Inpersonality）之理論探討勞氏作 品，對於勞氏詞作之作意，總是無法貼近。 .................... 嚴羽《滄浪詩話》說：「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 非關理也。」詩歌不是將知識加以堆砌，也不是道理的探索，而 是性情吟詠的妙趣與興感的書寫。由此看來，詩歌強調的是心性 的、感受的。然而「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詩人 以感性的心理結構進行文字書寫活動時，如果沒有理性關注的成 分，或許無法讓詩作的宏遠意義更為彰顯。 童慶炳說： 人作為主體在面對客體時，已有一個格局（schema），一個有 先天條件和後天環境所形成的格局。……劉勰講「目既往還， 心亦吐納」，實際上也就是講詩人面對外物時的同化與順化作 用。所謂「吐」，就是「同化」，即詩人以原有的格局（才、 膽、識、力等）去整合給定的對象，使對象嫁接到詩人前此就 以生成的格局上。這是詩人向對象的投贈，對象因為有了這種 投贈而充滿了詩情畫意。……所謂「納」，就是「順化」，即 詩人的格局是開放的，他在「吐」「贈」的同時，也接受對象 的酬答，從而豐富和改變了自己。10 就儒家觀念而言，詩源自於德性，因而詩品即是人品的表徵。 朱熹〈答楊宗卿〉曾說：「然則詩者，豈復有工拙哉？亦視其志 之所向者高下如何耳。」葉燮說：「詩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 沈德潛云：「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 袁枚亦曰：「人必先具芬芳悱惻之懷，而後有沈鬱頓挫之作。」 以勞氏〈感懷〉為例：「蓬島燕城共夕陽，江山霸氣日消亡。 偏安世謾譏夷甫，公論人知薄贊皇。屈問費辭天久死，莽廷陳頌 國同狂。前宵一枕連明雨，悵絕昌黎感鬢霜。」此詩作於己酉（1969） 年，先生四十二歲。此詩題為感懷，抒發對於兩岸時局之感慨。 首聯云「蓬島燕城共夕陽，江山霸氣日消亡。」是對於時局。 不論是臺灣或是大陸，都是政局混亂，千古江山的豪情壯志，早 已灰飛煙滅。面對這樣的世局，是最能體會李商隱〈登樂遊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嘆息的。在大陸方面，從1966 年以來的文化大革命，打著以破壞性的活動，對舊文明與文化形 式揚棄的旗幟，恣意且暴力地進行奪權的鬥爭，造成舊的倒了， 新的卻未建立，傳統的古籍文物受到破壞，千年的豐富遺產遭到 空前浩劫。而在1966年6月至1969年間，正是第一階段迫害與 鬥爭越演越烈之時，先生已強烈感受到民族命運正在迅速衰微的 情狀。 在臺灣方面，1965年6月30日，美國停止經濟援助，代表臺 灣經濟正迎向發展的年代，然而在政治「建設」，卻未必理想。 1967年10月10日，當時蔣中正總統曾言反攻大陸是「以時間換 取空間」、「三分政治，七分軍事。」說明了必須遷就環境現實， 即使大陸處於文革，卻也無法完成建國復國之希冀；除此之外，1960年雷震被捕，說明臺灣仍處於政治封閉的立場。1968年尼克 森贏得美國總統寶座，重用季辛吉，以現實主義的外交取向，推 動與中共「關係正常化」，亦使臺灣處於飄搖地位。因之大陸與 臺灣正處於「共夕陽」之時，民族大氣日漸衰敗。 次聯云：「偏安世謾譏夷甫，公論人知薄贊皇。」言王夷甫 與李德裕兩個歷史人物。既是偏安，即表示當政者未能做好國事。 王衍去世前曾感嘆若年輕時不尚空談，努力治理天下，或許不至 淪為罪人。而李德裕貶崖州，得意翻成失意人。雖然李德裕本人 不見得是惡人，但是與他相關的牛李黨爭，因觀念歧義而衍生的 意氣之爭，卻對唐朝之政治有嚴重影響。當時朝廷之陳非附李即 隨牛，文宗甚且曾有「去河北賊（藩鎮）非難，去此朋黨實難。」 之歎！而唐亦因外有藩鎮跋扈、異族邊擾，內有宦官朋黨之禍， 加速走向滅亡。此聯說明夷甫因偏安不經國事，而為世人所譏； 贊皇因身陷黨爭而為人所薄，主要表達的，恐怕是一種遺憾── 人世間總是不乏像夷甫清談誤國、贊皇黨爭肇禍的人，卻少有懷 抱理想卻又能治理國事的賢者吧！對臺灣而言，以為經濟建設得 甚好而自得；對大陸而言，當時有李富春掌管經濟，甚得稱讚， 然在民間之公論認為他徒有虛名。因而此二句有兩岸情況封閉， 仍自以為高之歎。 腹聯云「屈問費辭天久死，莽庭陳頌國同狂。」屈原被流放， 感慨楚國混亂，故書寫〈天問〉，以滿腹問題，對天地提出質疑。 全篇提出一百七十多個問題，在疑問中，有著試圖理解世界原本 面貌的精神。然而，屈原問天，費了那麼多詞彙，但天卻沒有給 回應。這是否也代表了先生的心境？所謂的文化，是以關懷人文 文中心的，然而這種關懷人的文化，卻與專制政權的統治者利益 相衝突，對於自由主義與文化理想沒有被認同，不正是最讓先生 深感遺憾的嗎？有些人的良心建言，不為有權者重視，然而，更 讓人心痛的是「權力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地腐化。」 卻也有些掌權者，圖謀一己之利，運用掌控的權勢，讓盲目的生 民隨之起舞，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三：「周公恐懼流言日，王 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時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正說明王 莽未篡的謙恭是虛假的，故而他的「揭竿而起」形成舉國「同狂」 的氛圍。正確的理想無人聞問，惑眾的言論卻形成瘋狂的崇拜， 也許這正是先生對於當時的政治情勢看透的最大感觸吧！ 尾聯以「前宵一枕連明雨，悵絕昌黎感鬢霜。」作結，表達 的是憾恨之情。蔣捷〈虞美人〉說：「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 前、點滴到天明。」用聽雨的意象，概括著少年、壯年與暮年的 人生流轉。在靜夜聽雨之中，是否能夠參透生命的玄機？「一枕 連明雨」所代表的不只是失眠的情態，更是承載著一個知識份子 無法擁抱文化的失意傷感。昌黎南貶，長途跋涉，藍關險境的困 頓，讓內心滿是痛苦；一個去國的游子，又如何在民族衰亡墮 落的時代中，不會生起一股寂寞的憂傷？ 詩品與人品之關係由此可見。 然而，詩人的高尚品格或淡泊的心靈，呈現於詩作之中固然 有其意義，但是，並非全部。劉勰《文心雕龍．事類》說：「屬 意立文，心與筆謀，才為盟主，學以輔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 才學偏狹，雖美少功。」劉勰認為先天條件猶重於後天學習的看 法雖然仍可討論，但是，卻也說明了詩人心理結構不應只是品格， 而是飽含了內在涵養與外在薰習兩部份。 因而，勞氏以其生活週遭的景物與事件，作為創作元素，進 而從孤立的意象或語象中營造豐富的情境，進行詩作的結構組 11 ......................................................................1989 ..9......230.. 12 ................................................................................ ............................................................................ ........................................................................ .... 織。而豐厚的智識學養和人文精神的關懷，創造神韻或是意在言 外的悠遠感，讓詞作的生命感有了最極致的發揮。 .............................. .............. 歷來許多中國知識份子，在生存的世界中，與時代政治產生 的衝突與緊張狀態，已成為一種常態。這種狀態，造成無數的知 識份子現實生命的困頓與人格的焦慮。然而，沈淪於自我營造的 狂傲世界是一種方式、以詩詞為宣洩渠道，成為排解與安頓修養 的功夫，又是另一種方式。呂正惠曾說：「一個詩人不斷地、直 接地在他的作品中，表現他對現實政治的看法與感情，……，那 麼，他已在無形中呈現了最積極的政治心態。」11將這段文字轉換， 也可以說，一個創作者，在其作品中，如果不斷地表達相似的情 境或意象時，便表示其生命在此情境或意象中沈浸流轉。勞氏於 詞作12中，恆常地表現著「辜負」、「銷磨」、「壯志已逝」的情 境： 明鏡鬚眉啣石願，浮生長物無多。華燈玉管浪銷磨。文章聊復 爾，興廢竟如何。恁是非情非恨際，依然牽惹絲蘿。誰參密意 13 ........................................................................ .............................................................................. ........................................................................ ........................................................................ ........................................................................ .................... 14 ........................................................................ .......................................................................... 15 ............................................................................ ........................................................................ ........ 病維摩。可憐千萬劫，弱水自成波。〈臨江仙•紀懷〉（《思 光詩選》頁129）13 閒庭曲檻流霞，舊時家，記得雨中親拾玉蘭花。紅羊劫，青衫 客，負瓊葩，一樣可憐顏色在天涯。〈烏夜啼•兒時居故都， 庭中玉蘭經雨零落，輒親拾之，不忍見其委泥沙也。戊戌流寓 香島，忽於友人處見玉蘭滿枝，感而譜此。〉（《思光詩選》 頁130）14 車馬芳洲道。又喧闐、千家爆竹，共迎春早。我已中年翁七十， 相顧樽前一笑，負多少縱橫懷抱。北望中原南望海，漫紛綸棋 局何時了。誰竟免，此鄉老。佳辰歡趣頻年少。最嗟予、詩腸 多澀，酒腸偏小。講舌徒為從眾語，愧絕囊中舊稿，且相伴今 宵醉倒。盧雉一呼行樂耳，看青陽破夜邊城曉。雲樹外，起啼 鳥。〈賀新郎•乙巳除夕，夜宴於伯謙先生私宅，賦此乞正， 調寄賀新郎〉（《思光詩選》頁131）15 16 .......................................................................... ........................................................................ ................................ 17 .......................................................................... ........................................................................ ........ 18 .......................................................................... ........................................................................ ........................................................................ ........................................................................ .................................... ........................................................................ .................. 又積征塵上客襟，相逢翻覺別痕深，青萍雪絮總浮沈。夜氣正 催秋似酒，天涯會見綠成陰，不須龜筮費搜尋。〈浣溪沙〉16 細雨侵簾，彤雲如幕，曉寒暗透窗紗。徙倚回廊，嫣紅猶見山 花。霓裳翠羽匆匆過，又匆匆、夢向天涯。漫咨嗟，百劫悲歡， 幾度蟲沙。平生意氣矜懷抱，枉目驅豺虎，手搏龍蛇。老臥南 疆，一身破國亡家。文章解惑非誇世，論千秋、願已嫌奢。悵 啼鴉，謝傅箏弦，白傅琵琶。〈高陽臺•甲戌冬，作於香港海 桐閣寓所〉17 佳辰不預笙歌會，高眠市樓寒雨。嚼蠟世情，凝霜詩筆，靜夜 茫茫無緒。蝶飛栩栩。向冷月昏時，劫灰深處。似有幽靈，兩 三相向含冤語。問人間黃粱熟未？猛青燈照眼，此身何處？幾 輩英豪，幾番成敗，都付大江東去。悲歡何據？且手拂雲箋， 漫題長句。一笑推窗，看今年新曙。〈齊天樂•1999年除夕〉18 19 ........................................................................ ........................................................................ ........................................................................ 雖然是「辜負」、「銷磨」、「壯志已逝」，但勞氏之詞，已不 是詞人之詞的悲哀，而是哲人之詞憂傷，其意義在於：同樣是傷 春悲秋、同樣是感時傷逝、同樣是詠歎人生，勞氏卻將其傷感的 意義放置在歷史文化的廣大背景與前途命脈中，對民族文化的興 亡盛衰真切留語！懷抱的文化理想越深刻，在反差越大的同時， 也就更會斲傷心靈。千家爆竹、笙歌宴會，是無法澆熄生命困頓 的塊壘的，而懷抱的辜負、志氣的消磨，卻是慨然爽直地切出詞 人的生命之痛。這已然不是一種以具體的事件表現苦難的書寫模 式，而是一種對於「文化神州」19的傷悼之嘆！這樣的傷懷，何人 可識？因而可以說，在勞氏詞作的文字背後，具有生命存在的豐 沛意義，一個傷痛的靈魂，具有偉大的孤懷，卻也有無盡的憾恨。 勞氏作為一個睿智的哲學家與善感的詞人，因著民族爭鬥導 致的流離，加上無法在現實社會中實現文化理想，因而懷抱傷感， 卻也因著這樣的遭遇，提供了更多感悟生命的可能。 .............. 許多人以為具有理性思考的勞氏，即使是詩詞作品也會具有 說理成分。然而，勞氏具有詩人般的敏感氣質與豐沛情感，在詞 作中表露無遺。在勞氏的哲學大世界中，並不妨礙詞作精緻而溫 婉的世界存在。 勞氏的憂懷成分，並非是茶餘飯後、觀景賞時的人生感嘆， 而是具有憂患意識的自覺成分。看似是生活體驗，卻是觸及人生 意義的深層意涵；愁緒積累甚深，卻不是採取激切的呼喊方式， 而是藉助物象引發讀者的想法。 以〈浣溪沙〉為例，勞氏藉由詞作中描寫的景物，表現出詞 人心靈思緒的流動性： 又積征塵上客襟，相逢翻覺別痕深，青萍雪絮總浮沈。夜氣正 催秋似酒，天涯會見綠成陰，不須龜筮費搜尋。〈浣溪沙〉 「青萍」是植物名，是浮水的小草，葉狀體呈扁平倒卵形，綠色 無柄，只有一條細根。萍的特性是隨水而流，蹤跡難料，在文學 中多除了是現實的景物之外，更多具有比喻人四處飄泊，行蹤不 定的意義。如明朝楊柔勝《玉環記》第十四齣：「萍蹤浪跡，此 生無所依。」明朝梅鼎祚《玉合記》第二十三齣：「想歸海樓船 未有期，夢與飄風會，似斷梗飄萍誰可繫。」均是如此。而「絮」， 則是附在植物上的茸毛。絮多用於「飄絮」、「柳絮」等詞，亦 有飄飛的意義。因而，看似「青萍」、「雪絮」的寫景，實是表 現「征」、「客」的漂泊意味。 勞氏詞中所表達的多是身世之感，生活中長期的實際體驗， 讓生命意識在詞作中發酵。具體的描寫與心靈深處感發是相關 的，故而從〈齊天樂•1999年除夕〉作品便能看出： 佳辰不預笙歌會，高眠市樓寒雨。嚼蠟世情，凝霜詩筆，靜夜 茫茫無緒。蝶飛栩栩。向冷月昏時，劫灰深處。似有幽靈，兩 三相向含冤語。問人間黃粱熟未？猛青燈照眼，此身何處？幾 輩英豪，幾番成敗，都付大江東去。悲歡何據？且手拂雲箋， 漫題長句。一笑推窗，看今年新曙。 詞作中所呈現的地點與時間，旨在突出蕭瑟淒涼的場景，以 表現詞人無限悵然之情緒。此詞即是以外在物象的書寫，透露出 寒雨樓中獨眠的失落與迷惘。 時空場景可以感染讀者，亦是催化詩人情緒敏感的重要因 素。除夕是一年將盡之夜。一年將盡，代表一個舊階段的結束與 新時空的開始。從現實的愁緒，延伸至夢境，營造一個疏冷迷離 的氛圍，逼出一句「此身何處」之感慨，而這個「似有幽靈，兩 三相向含冤語」，竟是發生六四事件的天安門。繼而孤魂怨鬼群 聚，傾吐冤屈，被驚醒的勞氏，一片悵然若失之感。 「問人間黃粱熟未」，是夢醒之後的抒感。現實的境地是落 空的；而在除夕之夜的時空，更代表著傷感的情緒從去年年尾， 連接進入年頭。一句「大江東去」的慨歎，更是滿懷著滄桑意味。 有的作品有具體的指陳事件（〈齊天樂〉六四事件），有的 作品並無確切的事件（〈高陽台〉百劫悲歡，幾度蟲沙），場面 的書寫只是在鋪陳一種情緒，其目的在讓作者失志的抑鬱充分展 現。然而卻也不可忽略的是，藉由物象與時空場景的渲染，反而 詞人的意緒可以含蓄地表達。亦即詞人自覺地將景物納入自我的 主體心態，使之成為情感的載體。 詞作中表現往日的人生情境，一方面必然感動著作者故發而 為作品，同時也讓讀者因之而生起普遍的情感。之所以如此，原 因在於人生回憶拉開了與現實的距離，因著距離便產生美感；而 時間的距離往往讓人想起「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時間流逝是無可 挽回的事實，從而也喚醒了悠悠往事的惆悵之憾，自然也就對於 作品有了認同。除此之外，卻也可以如此看待：人生回憶固然拉 開與現實的距離，但是如若作者因著此刻的生命情境而與舊日的 回憶連結，充滿懷古（此處的懷古指的是懷想舊日情事，而非一 般詠懷古蹟之意）傷今的情懷。 詞作成了勞氏吐露心事的重要方式，因而在詞作中亦可以一 窺其隱密於內心的情感。〈高陽台〉云： 細雨侵簾，彤雲如幕，曉寒暗透窗紗。徙倚回廊，嫣紅猶見山 花。霓裳翠羽匆匆過，又匆匆、夢向天涯。漫咨嗟，百劫悲歡， 幾度蟲沙。平生意氣矜懷抱，枉目驅豺虎，手搏龍蛇。老臥南 疆，一身破國亡家。文章解惑非誇世，論千秋、願已嫌奢。悵 啼鴉，謝傅箏弦，白傅琵琶。〈高陽臺•甲戌冬，作於香港海 桐閣寓所〉 許多文人面對時代潮流，總是順應著時代的趨勢而生存。於 是，當出仕意願高漲的時候，便以政治仕途作為人生的重要成就； 當失意落魄時，便轉以隱逸為尚。功名利祿固然是從古至今文人 追尋的目標，但是，隱逸生活卻似乎是一種重要的人格修養必然 的修練。「終南捷徑」不只是故事而已，許多文人因著隱遁養晦 而名顯於世，提供出仕的最佳條件，「飛詔下林丘」（岑參〈宿 關西客舍寄東山嚴許二山人時天寶初七月初三日在內學見有高道 舉徵〉）的情狀，成為先隱後仕、獲取功名的尋常手法。然而勞 氏選擇離臺居港，並非如同歷史上多數的文人歸隱，──將「隱 逸和從政」從「相反」關係變為「相成」關係，──而是選擇遠 離政治的漩渦、敝屣於名位，埋首於文化關懷與學術的建構。只 是，不參與政治的爭權奪利，勞氏對於中華文化的發展猶是憂心 忡忡。大陸的肅殺氛圍與臺灣的偏安，讓中華文化處於衰歇碎裂 的狀態，而自己身處仍為英國治理之下的港島，猶如被摒棄於邊 20 ................Tylor..........Culture..Civilization........................ ........................................................................ ........................................................................ ........................................................................ ........................................................................ ........................................................................ .......................................................................... ............................................................................ ........................................................................ ........................................................................ ........................................................................ ...................................................................... ......Spirit.............................................................. ................................ 21 .............................................................................. 2006..12......452.. 緣，縱有恆常的文化情感和熱切的愛國情操，卻因為被壓抑的鬱 悶與痛苦的孤絕感，讓此闋詞呈現一種以「謝、白」為結的、具 有焦慮感的壓縮性結果。 勞氏從歷史文化的探索中來深化個人的生命體驗，亦由於身 為一個哲學家，除了經驗感受的成分之外，更多了屬於理性的思 考。因而，所獲致的人生意義也就會更為深刻，從經驗走向智慧， 從純粹的書寫個人生命處境的抒情成分著手，卻能深化成為一種 帶有歷史反省意識的文化思索。 ....................20...... .................. 胡曉明曾說：「文化心靈，即在代代相承的文學傳統中養成 的、具有悠久深厚文化內涵、具有深刻的華夏民族特點的藝術心 靈。」21 勞氏以其學思歷程與近代中國文化的發展與改變相關，故而 從勞氏的作品中可看見其對於時代變化的真切感受，而其作品中 亦具有時代的歷史情懷與詩人心靈的潤澤。也就是說，勞氏的作 品，不僅具有文化與歷史的影像，也有自我主體意識的昂揚，因 之從中型塑了一個豐沛的文化心靈。 勞氏的「感發」，具有豐富的文化心靈意味。以〈烏夜啼〉 為例： 閒庭曲檻流霞，舊時家，記得雨中親拾玉蘭花。紅羊劫，青衫 客，負瓊葩，一樣可憐顏色在天涯。〈烏夜啼•兒時居故都， 庭中玉蘭經雨零落，輒親拾之，不忍見其委泥沙也。戊戌流寓 香島，忽於友人處見玉蘭滿枝，感而譜此。〉（《思光詩選》 頁130） 詞人視見玉蘭，受自然之物感動興發，進而以生命相感進行情意 的流轉。當生命與生命的接觸成形，具有生命意蘊的深度接觸也 就生發了。 面對的是花開的欣然或是花落的傷感，意義大不相同。原本 只是在被限制的時空中接觸的事物，瞬間讓詩人開啟了記憶圖 像。生命流轉、好景殞落於無常，悲劇性於焉完成。這是屬於勞 氏的睹物生情，卻也是屬於所有受傷心靈的情懷。試看──玉蘭 是「經雨」而零落的，而我「親」拾之，不假他人之手，其因在 於「不忍」其「委地」也。──這透露了什麼訊息？玉蘭為花中 之聖潔者，卻被外在的雨所侵襲，因而落難。面對此景，詞人是 不吝於伸出支援之手的，即使花落無法復原，一種憐惜之情卻油 然而生。兒時的玉蘭凋落，已是過去式，而今日的玉蘭，卻是花 22 ............................................................................ 顏滿枝，看似一種無與有、衰與盛的對比，實則是暗示：現實情 境中的玉蘭終會如兒時玉蘭一般，天涯凋零。 此闋詞中，玉蘭是一種具有意味的意象。雖然，玉蘭經雨零 落是必然之姿，然而，天地寬闊，此落亦有它開，展現一種頑強 的生命力；只是，在「紅羊劫」造就的「青衫客」眼中，天涯淪 落的傷感，實是人生之大痛！ 然而，吾以為將「玉蘭」視為焦點之外，更重要的是「兒時 居故都」與「流寓香島」所透顯的文化意識。王維〈渭城曲〉曾 說：「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 出陽關無故人。」「陽關」不只是單純的地名意象而已，所包含 的是歷史意義。雖然，在唐代的疆界來看，陽關仍屬大唐統領之 地，然而，陽關一出，便是塞外，與中原民族生活的文化環境有 極大的差異。回到此詞來看，兒時的玉蘭是凋落的，卻是勞氏在 回憶中深刻而無法忘懷的情懷；現實的玉蘭是飽滿的，卻是勞氏 在流離之際的場景。同是華人的世界，在勞氏來看，卻是像極了 「異域」，那麼，飽滿的豈止是花？更多隱藏的，是對於異質文 化的漂泊傷感，也是無盡的天涯憂傷。 詞人想得很深，內心是痛苦的，但又透顯著一個思考而巍峨 的心靈，一個憂患卻圓融的心靈，因而可以說勞氏的心靈不是破 碎而封閉的，這也就是吾以為從勞氏的詞作中，可以充分領受其 文化心靈。 ................................ 徐復觀說：「用典用得好，便可成為文學上最經濟的一種手 段，……一個典故的自身，即是一個完整的小小世界。」22用典是 ....2004..6......44.. 23 .......................................................................... ..............................................................kalpa...... ........................................................................ ........................................................................ .............................................................................. 24 ...................................................... .................. .......................................................................... ........................................................................ ........................................................................ .............. 一種修辭方法，但其意義卻不僅於此。除了帶有典故原有語境的 因素之外，其中所寄寓的意義或許有著豐富的文化意涵。杜甫說：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破者，即是指將原有的知識意義 消化之後，成為自己所擁有的內蘊生命意涵；而運用典故，即具 有「破」舊「造」新的意義。 以〈臨江仙〉為例： 誰參密意病維摩，可憐千萬劫，弱水自成波。（〈臨江仙〉） 勞氏以佛教的「劫」來表示中華民族的離亂時代23；又以《紅樓夢》 的「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24代表其因文化困頓而有終 身之憂；另一方面，亦表示其堅持不悔之精神。如果不是具有深 厚的智識基礎，實在難以將「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等 典故化用入詞。 又如〈高陽台〉云： 謝傅箏弦，白傅琵琶。（〈高陽臺〉） 25 ........................................................................ .......................................................................... ............................................................................ .......................................................................... ........................................................................ ............................................................................ .......................................................................... ............................................................................ .......................................................................... ........................................................................ ........................................................................ .......................... 26 ............................................................................ ......................................1981............267-277.. 音樂的作用，在於傳遞情感的訊息，或者引起主體心靈的感 受。特定的音響在某些時空中，產生的效應極大，尤其是在最為 孤獨敏感的當下，情緒最易被渲染而悠長。勞氏以聽聞「啼鴉」 之聲為起，繼而用謝安及白居易的典故，傾吐「家」、「國」、 自身與文化淪落的鄉愁。一般而言，白居易的〈琵琶行〉最普遍 地被運用在思鄉、懷才不遇等去國或貶謫情境，以暗示「同是天 涯淪落人」的感慨；然而，勞氏又以「謝傅箏弦」25之故事，慨歎 「老臥南疆，一身破國亡家。」表現無人知曉其憂患情懷之苦。 音響重疊的結果，造成的沈鬱感自不待言。 傳統的言說方式，其目的在於以明白曉暢的文字，讓閱聽人 瞭解其意義。然而，可傳達的多是表面的，真正的本質或深刻的， 則是不可傳達。也因為不可傳達、言不盡意，故而詩歌的張力就 大了。而詩歌文字所構成的文本，在表達上具有豐富的暗示性， 具有意在言外的特徵，即如梅堯臣所云：「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 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致矣。」26 27 95..3..25............................................................ ........................................................................ ........................................................................ ........................................................................ ........................................................................ ............ 28 ........96..10..28.................................................... ........................................................................ ........................................................ 王國維《人間詞話》云：「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 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標 舉詞作要眇宜修、表現深刻幽微感發的特點，比起詩歌明顯言志 的表現更足以引起讀者的感發與聯想。而勞氏以其學問為基礎， 將典故融於今事之中，以含蓄不露表現，因而，對於典故的詮釋 與情意的連結，也就有更多衍義（Significance）的可能。 以〈浣溪沙〉來看： 又積征塵上客襟，相逢翻覺別痕深，青萍雪絮總浮沈。夜氣正 催秋似酒，天涯會見綠成陰，不須龜筮費搜尋。 此詞詞意具有歧義性27。馮耀明以為此詞具有政治意涵，是就時代 的局勢而言；蔡美麗則認為此詞言綠葉成蔭子滿枝，書寫的是女 子之情。28 勞氏結束美國會議，回港途中停留臺灣，因而有作。詞作以 「征塵」、「客襟」為起，既是寫實，亦呈顯去國懷鄉的失落。 勞氏早年從大陸流離至臺，又從臺灣轉赴香港。離臺甚久，對於 臺灣的政局隔閡，顯然許多。而此次過境臺灣，不禁有「青萍雪 29 ......................................................................95 ..5..27................................................................ .......................................................................... ........................................................................ ........................................................................ ........................................................ 絮總浮沈」的慨嘆，這是第一層的詞意；除此之外，更深一層的 慨歎，應該是對於臺灣政局的演變吧！ 下半闋為勞氏之感慨。雖然看似有遺憾之意，卻也有遺憾之 後的看淡與領悟。然而，成陰之綠究竟指的是政治的？還是愛情 的？ 之所以會有這種歧異的產生，原因在於台灣社會當時正處於 政治對立的局面，而其中之一的政黨代表色便是綠色，因而有如 此聯想，不論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代表著無意間的舉動，竟產 生意想不到的結果，或是「有心而為」，總而言之，氣候已成， 因而有此「預言」式的詞意。 另一方面，蔡美麗則認為此詞言綠葉成陰子滿枝，通篇寫女 子。而吳師彩娥亦認為勞氏或有杜牧〈嘆花〉：「自恨尋芳到已 遲，往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陰子滿枝。」之 詩意。29 另一說法，或可說是人事變化的傷感嘆息。一如杜詩所言， 以「嘆花」寄寓情懷，當「天涯會見綠成陰」之時，總有惆悵之 失意之慨。因而此詞或是懊悔時間無情，有歲月催人、人事已非 的無奈感傷。 詩無達詁，此詞筆者以為可以有兩種含義：一指臺灣政局、 一指人生情感。不論如何，此詞表現的是──事在人為，然而懊 30 ........................................................................ ........................................................................ ......12................................................................ .............................................................................. ......................................................1992.............. .......... 31 ........2002..10..31.................................................... ......................http://big5.china.com.cn/chinese/zhuanti/xxsb/914229.htm.. 32 ........2004..2..1.................................................... ........................1997..12...................................... ........................................................--.............. 悔總來自於未及掌握之心念與行動，若要歸因於「龜筮」之「搜 尋」的命定，何不省察自身當初的決定？（或者說，時局已成， 無法變異）。30 雖然「衍義」已非作者本意，可容有或多或少的讀者創造成 分，然而，貼近作者本意，仍是十分重要的。筆者以為，若從「典 故」與「衍義」等兩個面向連結來討論此作，或許更能接近作者 本意。 此闋詞的「爭論」在於「政治」或「愛情」。 馮耀明以其研究哲學的背景，強調儒學現代化等問題，並且 曾提出「黑金政治」、「富人當『官』不理政」31等觀點，因而由 其學術背景所關懷的面向，「理性探討」與「管理眾人之事」的 政治面有貼合之處，自然對於勞氏的「天涯會見綠成陰」有臺灣 政治情勢的解讀。同時，以當今政權多為男性掌握的現狀來看， 「男性」所具有的「理性」觀點，將詞意引向政治，是十分自然 的事。 而蔡美麗討論現象學，《紅樓夢》、「情慾解放」、「愛情 觀」均是探討的材料或觀點32，在哲學的討論中，亦觸及「情感」 .............. 33 ....2........371.. 34 ........................................2007..1......339.. 面向，因而由其學術背景所關懷的面向，「在理性探討中亦有感 性成分」與「永恆的愛情主題」有貼合之處，自然對於勞氏的「天 涯會見綠成陰」有愛情觀點的解讀。同時，以「女性」的「情感」 特質來看，將詞意引向愛情，亦是十分自然的事。 以上嘗試說明了筆者以為馮蔡二人以其學術背景及性別意 識，分別對於此詞的意涵進行不同詮釋的可能。 其次，就「典故」來看，勞氏的詩詞作品共有的特色便是大 量運用典故。筆者曾於〈文化人的情意與詞心──論韋齋詞的生 命情境與懷抱〉一文中提到：「先生對於詩歌意在言外的審美特 性是有相當自覺的，故而先生運用典故，除了是自如的運用之外， 重要的是表現隱曲委婉的意義，具有暗示性的效果，『不盡之意， 見於言外。』」33勞氏運用典故，信手拈來，未見有刻意或蹇澀之 感，同時，因其家學傳承與自身好學之故，用典之精準與允當， 自然沒有罅漏。那麼「天涯會見綠成陰」之典故既然來自於杜牧 的〈嘆花詩〉，而嘆花詩又是杜牧與女子邂逅之事，當然此詞書 寫「愛情」的可能性也就比「政治」大了。 .......... 韓作榮說：「社會與文化，精神與情感，是詩的底蘊，但詩 作為語言藝術，其動人處更在於其鮮活、靈動中所呈現的詩性意 義。詩所需要的不是理念，而是意趣；……不是哲思，而是洞悟。」 34勞氏雖以哲學名世，卻有別於理性思致的詞作，讓哲學的勞思光 之外，亦呈現一個感情豐沛的、文學心靈的勞思光。 從記憶出發，有助於作者從個人過去生命過程的還原中，尋 找心靈震顫。藉由與現實的連結，構成一種新的認識與領悟，在 過去、現在與未來之間，進行生命情感的書寫。因而，勞氏的詞 作取材方向，多從記憶出發，原因在於自我的生命體驗是真摯而 深刻的，包含了文化、地域、人物、風情以及生存價值等，都是 勞氏主體精神選擇的結果，「因而」所體現的創作意志，也就更 為深刻。 因為時代造成敵對，地理上的分割所導致的孤獨，和一帆風 順的人生情境相較，對於生命存在的反省具有更大的意義。疏離 的時空勢必要藉由心理的時空重新構建與連結，因而，當勞氏必 須孤寂地在港島為文化的振興付出心力的同時，雖然不能免於家 國何在的傷感情懷，卻也呈顯著孤寂背後的追尋意義──因為孤 單，因而可以不受到太多功利紛擾與世俗意見的牽絆；因為獨我， 才能讓自我絕對的存在意識通透而完整，對於追求自由主義的意 識會更為堅定而自在。 勞氏在詞作中表現人性的深度和廣度，所展示的情感世界， 小到花之開落、進而是個人的思鄉情懷，大到對於人生短暫永恆、 變與不變的制約或真理。故而可說，勞氏的詞作，展示的不僅是 個人豐富的情意世界，更能引發讀者對於人生情感的體悟與共 鳴；同時，勞氏以講求邏輯論理的學者身份，書寫盡是凝聚人情 的詞作，非但無妨其哲學大師的地位與形象，反而是凸顯勞氏的 文人氣質與風度。進一步說，當「哲學」的理智與「文學」的感 性共存於勞氏的文化個體中時，一個專注於文化發展與前途的碩 儒之士和表現人生真實情態的性情文人於焉呈顯。 在勞氏的心靈深處，一方面雖然因為感受和意識到生命的遺 憾而憂傷；另一方面，卻又不願使自身在面對缺憾只能空自嘆惜， 因而將悲傷轉化為對未來的期許。因著使命感，在憂傷之後，卻 又能超越、平靜。 勞氏的詞作，超越了個人的情感侷限，展示了對於文化斲傷 的憂慮，呈顯深度的生命意識，這是一種藝術的實踐，也是一種 生命的實踐，從詞意中尋找勞氏的生命方式與人生理想，「亦將」 領受個體生命力的超越。 ........ ............ 林碧玲（2005）。〈「思光詩研究」的價值與文獻之考察〉，《華 梵人文學報》第5期，頁1-62。 林碧玲（2005）。〈「韋齋詩研究」的對象之考察──從勞思光 先生之《思光詩選》到《韋齋詩存述解新編》擬議〉，《華 梵人文學報》第6期，頁185-223。 王隆升（2006）。〈文化人的情意與詞心──論韋齋詞的生命情 境與懷抱〉，《彰化師大國文學誌》第12期，頁347-374。 王隆升（2007）。〈試論韋齋詞的生命情懷──以感傷為基調的 呈現〉，「哲學詮釋、文化批判與詩藝探索──勞思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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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ce, literary writings provide an access to writers’ value of life, coupled with its meanings. This essay, thus, aims to examine the inner land- scape of mind in the contemporary Chinese philosopher Lao Xi-Kung's (......) literary work, Wei-Chai Ci (......). The essay contains four main parts: First, the foreword, which outlines that Lao Xi-Kung, as a scholar of culture, presents his mind and spirit; Second, Exploring Lao Xi-Kung’s values of life from “Awaken from Perplexity” and “Eman- cipation from imprisonment”; Third, discussing Wei-Chai Ci’s enlightenment .. pain of life and distress of culture .. from Weari- ness of Will and Melancholy of Feelings; Fourth, exploring Wei-Chai Ci’s inner landscape of mind and its meaning; and last, conclusion of the essay. Key Words: inner landscape of mind, life value, Lao Xi-Kung, Wei-Chai Ci